渐忘症
一。
“啊。。。这种情况。。。”医生一手扶着自己的老花镜腿，一手捏着张ct图，眉头紧锁着，一脸很为难的样子。
芽衣垂下眼睛，手紧紧的握着，指节泛起了白色，似乎不敢面对接下来的宣判。“她到底怎么了？”
“暂时还看不出什么脑部的异常。”医生的声音透露着为难，“听你的描述，倒有些像早期的阿尔茨海默病，但那是老人才得的病，神经系统和大脑都能看出一定程度的萎缩才对啊，患者的大脑却很正常。
阿尔茨海默病也有智力衰退等症状，可这位的精神测试，智力测试结果都很正常，单纯的记忆逐渐丧失，这症状在医学史上都很罕见啊。。。
只是，我认为这种情况肯定已经是病症了，并不只是健忘。——逐渐的渐还差不多。下周再来复诊吧，我看看情况。”
蓝原芽衣的泪水早已盈满了眼眶。
二。
芽衣很早以前就已经领略了柚子健忘的高超本领。忘了拿便当，忘了换笔芯，忘了叠被褥等等等等都是很常见的事了，她也不知为此教训过多少次柚子了。
可最近，柚子似乎是越来越健忘，放学不带书包这种事甚至都变的常见了起来。芽衣并没有意识到什么，只是更加严厉的教训了柚子很多次，柚子也都赔笑并表示绝对不会再犯了，这种事却愈加频繁了起来。
不久之后，芽衣终于在柚子支支吾吾没叫出姬子名字的时候，觉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。柚子的记忆似乎就像沙漏中流逝的细沙般，正慢慢的消退。先是最近的记忆，然后便愈来愈向过往延伸。
记忆之城中，茶发女孩正迷茫的奔跑着，身后的高楼和街道被无情的沙化了，腐蚀了，坍塌了，流逝了。她在自己的记忆之城中迷失了方向。
不向前跑似乎就会在下一秒被那流沙掩埋。
三。
“你没事。”
当天晚上睡觉前，芽衣打断了柚子那措辞小心的询问。
“放心，你没事，只是，只是压力过大了。明天我陪你出去走走，好吗？”
“诶？！真的吗？啊芽衣这算主动的邀请我约会吗？！哇好激动啊！！”柚子一下子笑了起来，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，“好吧，芽衣好梦哦！！”
“嗯，晚安。”芽衣自顾自的拉开被褥钻了进去。理所当然，她失眠了。
“这个笨蛋。。。明天早上起来说不定连约会都忘了。。。”
芽衣不敢也不愿再去想这些了，思绪纷乱的她，也没有注意到平日里总是打呼噜的柚子，今夜却是格外的安静。
一夜无话。
四。
第二天清晨，芽衣悠悠转醒时，下意识的看向了身旁。
却发现身旁空空如也。
她不安的坐起来，顺了顺乱乱的黑发，看见了穿着睡衣坐在阳台上柚子的背影。
“芽衣——”女孩没回头，只轻声呼唤了一声。
芽衣下了床，走到了柚子背后。
“芽衣，我，我好累。。。”她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哭腔，“我总是觉得忘了什么，总是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没有做，可是不管我怎么回想，就是想不起来。。。”
“不要去想就好了。”芽衣淡淡的说，紧接着说出了自己想了一夜后得出的话。
“。。。让我帮你去记，就好了。”
“芽衣。。。”柚子转身看向芽衣，澄澈干净的目光，让人怦然心动，“我会努力哒！放松自己，过了这阵子应该就好了吧！”她在晨光的沐浴中，明明眼角闪着泪光，却笑的很灿烂，“谢谢芽衣说出这样的话啊！”
芽衣脸上浮现出了几分苦涩，祈祷吧，祈祷真的是自己所说的那样。。。
“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喔！是要和芽衣约会的日子呢，嘻嘻嘻！”柚子跳了起来，“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嘛，我要去刷牙啦！”
她还记得啊。
五。
蓝原芽衣，真的在为柚子记住一切。
她的提醒起先还很笨拙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变得越来越细致，越来越无微不至。后来，她放学后的第一件事，从参加学生会的工作变成了照顾柚子。
同班同学的姓名，被柚子一个一个慢慢忘掉了。从陌生而无交集的同学，向普通朋友延伸。她会时常叫不出一个人的名字，甚至经常描述某个同学给芽衣，再疑惑的询问：
“她是什么时候转学来的吗？”
“我对她。。。一点印象也没有啊?”
芽衣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些问题。
医生那里也去过很多次了，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测试也做了很多了，就是无法得出这“渐忘症”的病因。
柚子开始变得沉默了，脸上总是挂着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。她开始有了记日记的习惯，还买来了一个大挂历，挂在卧室里，每天圈圈画画。
芽衣在日历中看到过这样一句颤抖的笔记——
“我害怕。”
六。
“谷口前辈喊我来，又是要帮什么忙吗？那样的话，你茉莉大人无所不能喔！”
咖啡厅中，茉莉坐在晴美美的面前，一手用吸管搅动着杯中的饮料，一手托着脸，一幅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“啊，别跟我贫了。”晴美皱着眉，无心理会面前的甜点，“我就直接切入正题好了。
你最近有没有觉得柚子亲她。。。怪怪的？”
正在啜饮饮料的茉莉抬起了头：“啊？柚子姐姐吗？——我最近没有看见她诶！”
“是吗。。。”晴美皱起了眉头，“总之，我总觉得是很严重的事情。她。。。她变得很奇怪，怎么说呢，感觉像是失忆了似得，整天迷迷糊糊的，容易忘记很多事。”
她沉默下来，想了想。
"有的时候还会叫不出朋友的名字。"
“。。。啊?”茉莉很难得的露出了一脸严肃的表情。
“不不不，不是失忆了，但是给人感觉。。。感觉她正在慢慢的失忆，对。。。是这样没错！”晴美抿起了嘴。
“逐渐。。逐渐的吗？”茉莉喃喃的念叨了句，“啊——我知道了，谷口学姐，我会想办法弄清楚这一切的。”
两人的神色都很凝重。
“那就拜托你了。”
七。
“柚子。。。”
芽衣轻声的唤了一声。
柚子执拗的紧紧抱住芽衣，将脸深埋在芽衣怀中，眼泪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。
“芽衣——芽衣，我，我害怕！我害怕我会忘了你。。。我知道我真的得了怪病，我知道我现在留不住任何的记忆了，很早就知道了！！”
芽衣默默的任凭柚子怀抱着。
“我想留住你。。。我真的想，想留住芽衣啊！！”
她将脸抬起，看向芽衣，眼睛红肿。
“还想留住茉莉。。。想留住晴美美。。。想留住大家。。。想留住一切！！可是为什么，为什么。。。”
柚子紧紧的攥着手。
“越是抓的紧，记忆，就流的越快。。。”
芽衣咬紧了牙关，“你不要去上学了，在家好好待着。
“我。。。尽我可能的陪你。
“好吗？”
八。
“欢迎，不过请小声些，柚子她睡着了。”
开门的赫然是芽衣。
“芽衣姐。。。”茉莉心情复杂的叫了一声。她清晰的看见了芽衣疲倦的神色，从没把什么事放到过心上的小恶魔，此刻却觉得心中堵的慌。
她放下了大包小包的礼物。
“这些是专门选的喔，都是些补脑的东西，什么核桃啊芝麻啊等等的，那么。。。”
轻快的语气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。
“能让我看看，柚子姐姐吗？”
。。。
卧室的门被推开了，然后又被轻轻关上。茉莉一个人进到了房间中。
“柚子姐姐，我知道你醒着啦。。。哪有人会在这个时间段睡觉嘛！”
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，泪痕还依稀可见。
“茉莉啊。。。”
茉莉好像松了一口气。“真是的！！我还担心，我还担心你早忘了我呢！！”
她来到了柚子的面前，表情很难得的认真。“柚子真的，真的得了那个老头子医生说的什么渐忘症之类的吗？我看不见得啊！你看，你还没忘掉谷口前辈，还没忘掉芽衣姐嘛！最多，最多就是这一年来的记忆！！”她的语气逐渐急切，“所以啊，你不要这么绝望嘛，要重新——重新面对生活，重新创造记忆，好不好？”
“茉莉，你是。。。怎么知道这些的？”柚子的语气堪称艰难。
“嘛。。。我，我自然是全弄清楚才来安慰你的嘛！当然。。。知道啦？”
她不会告诉柚子，为了避免伤害到她和芽衣，她没有选择直接问，而是奔走了无数的地方，收集了无数人的话。。。
“还有，茉莉。。。”
正准备出门的茉莉顿住了。
“你说的谷，谷口前辈，是。。。？”
泪水，瞬间溢出了茉莉的眼眶。
“果然，坚持没让晴美过来是对的吗？”她紧紧的咬住嘴唇，怎也说不出一句话。
九。
“我不会再忘记任何人了。”
芽衣惊愕地抬起了头。
柚子执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着，神色却异常坚定。“我不会，也不能再去忘记重要的人了，我不能。。。不能让你们这么痛苦。”
但是她的神色本就很痛苦。
她没有流泪。
不是麻木，也不是突然的坚强。
泪水流干了。
一直那样镇定而坚强，一直支撑着柚子的芽衣，在这一刻骤然崩溃，哭的稀里哗啦。
“柚子，我。。。”她扭过头去，“我很害怕，每天都在害怕，比任何时候都要害怕。。。我。。。”
“芽衣。”柚子用筷子夹起饭菜，小心的送到芽衣嘴边。
“芽衣是我不可或缺的人。我，永远，永远，不会忘记芽衣，好吗？”
黑发的少女流着泪吃下了那口菜。
为什么觉得味道这样苦涩呢？是因为。。。是因为从对面心爱的人眼中。。。捕捉到了一丝迷茫吗？
她打了个冷战，猛的将所有不祥之感抛向脑后。
十。
两个月过去了。
出乎芽衣悲观的预料，柚子的病症似乎并没有继续发展下去。
或许真的如同柚子说的那样，她——不会再去忘记任何人了？
心中是很宽慰，长时间来一直紧绷着的弦，终于缓缓放松下来了。
“芽衣芽衣！芽——衣——酱——”
卧室里又传来了欢快的喊着自己的声音。
正在洗碗的蓝原芽衣，嘴上喊着“没空没空”之类的话，却忙不迭的扔下了一池子的碗，擦了手，向房间快步走去。
她自从柚子病了以来就再也不允许柚子做任何家务，包揽了所有的活。
于是芽衣也学会了很多照顾别人的方法。
“啊，芽衣——”柚子躺在床上，手边还放着日记本，脸上笑着，却显得很苍白虚弱，“要芽衣抱抱！”
“。。。”
“啊，果然不行吗？”柚子低下头撒起了娇。
“得了吧，火急火燎的喊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吗？”她声音很冷，眼睛却瞒不住宠溺的心情，“好吧好吧，随你啦。。。”
其实本来就很愿意拥抱眼前的人。
有她在自己怀里。她还没有忘记自己。就很安心。
“。。。好啦，你要抱到什么时候啊！我要去继续洗碗了，好吗？”
“唔。。。”柚子松开了芽衣，怔怔的仔细打量着芽衣的脸，随后——
“芽衣，很漂亮呐！”
“以前也这样说过哦。”
“是呀是呀，嘻嘻嘻。。。洗碗这种事还要麻烦芽衣啦，可真是对不起，只能夸夸芽衣来补偿了哦！”
“嗯。。。一点也不像个病人啊。”
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
柚子静等芽衣离开后，轻轻拿起自己的日记，微笑在嘴角绽放。
十一。
“会长大人！校门口有人想要见你！”
正在整理着资料的芽衣停了手。她快速起身，向校门口走去。
果然，是茉莉。
而且心情似乎不怎么好。
“要是硬闯的话当然也能进来。。。”水泽茉莉闷闷的说，“但是想到芽衣姐最近的麻烦太多了，我也不想给你增加工作量了。”
“。。有什么事吗？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呢？”
茉莉似乎有些愤怒的抬起了头。
“先不说我自己，你。。。是不是又让柚子姐姐继续上学了？！”
芽衣的心中一揪。
“那种怪病已经是过去了，现在的柚子。。。”
“你还是认为柚子姐姐的病好了吗？！”茉莉的情绪激动了起来，“柚子姐姐没有好转，没有好转！你难道没有发现她一天天的憔悴下来了吗？为什么还要给她施压，还要让她记住学校中的那些知识呢？！”声音越提越高。
“你。。。你说的这些。。。可是柚子她确实不继续遗忘了！”
芽衣颤抖了起来。
不。不要。情况是好转的不是吗？
茉莉虚着眼睛，良久，叹了一口气。
“是，柚子姐姐确实没有表现出她忘却了你们中的任何一个。。。但，柚子姐姐的病还在。。。我会证明给你看的，芽衣姐。但我觉得那些证据，对你很残酷。”
十二。
“今天是六月十四日。天很晴朗，也很热。
我知道啦，现在在看这篇日记的你，肯定早就忘了今天的天气吧？
我不怪你啦，本来，六月十四日的我，也早记不住六月十三日发生的事情啦。
只有读读日记才会知道啊。
但，蓝原柚子，你一定要记住。
家中现在关心着你的人，那个漂亮的女孩，是你的恋人。是你最爱，最重要的人。她叫蓝原芽衣。
别问我为什么还记得，当然是六月十三日还有之前的无数个我告诉我的啊。
开始你可能不会太习惯，有这样一个陌生的人照顾着你。
但你一定，一定要做出很熟悉她的样子，自然的喊她的名字，不要让她认为自己被遗忘了，好吗？不然她。。。会伤心的。
真是讽刺呢，最重要的人却怎也记不住了。
能记住的越来越少了。
今天倒是没发生什么事情呢，还是老样子，躺在床上读读书，再复习一遍之前的日记。
现在那些日记好像已经变成了别人身上的故事，别人身边的角色。
不过今天我向芽衣撒娇了呢，让她抱抱我。
别看她冷冷的，其实内心很宠我的呢！
喜欢她。
看看前面的日记，每天清晨醒来，你都怎也想不起她，但每天日落，在记日记的时候，你又会重新爱上她呢。
已经很多很多次了，我，你，我们，每天的柚子，都重新喜欢上芽衣。。。
我相信你也会的，重新爱上一遍这个陌生却最熟悉的女孩。
因为，你是柚子嘛，柚子总会爱上芽衣，不是吗？
好吧，我知道相比于之前的日记，今天我好像对你说了太多的话。。。
明天，试试让她亲亲好不好？
加油啊，六月十五号的柚子！！”
书页从芽衣手中滑落。
黑发女孩抱着自己爱人的日记，哭得无法自已，哭得心都碎了。
很多，很多天的柚子，都在重新喜欢上芽衣。
评论(22)